种下650种番茄的法国王子,在试验田里为未来食物寻找出路
文/孙海燕
26年前,也就是1991年,当Louis Albert de Broglie第一眼看到La Bourdaisière,一幢在卢瓦尔山谷的一个小山坡上的城堡时,这位在60年代顶着王子的头衔出生在法国贵族家庭的男子,脱口而出,“这真像个童话。”当时,他28岁,为投行工作,辗转于欧洲、拉美和亚洲。
de Broglie将这座位于卢瓦尔山谷里的城堡改造为酒店。 © www.labourdaisiere.com
de Broglie的眼光不错,这座城堡身处被喻为“法国的花园”的卢瓦尔山谷,周围环境美仑美奂,达芬奇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,这里甚至还保留了一道由达芬奇亲自设计的大门。这场偶遇,不仅是让de Broglie把这座城堡收入囊中(最初是由他和他的哥哥共同购买,后来他从哥哥手中买下全部房产),而且也让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。
在上海“We belong”论坛上发言的de Broglie 摄影:刘春兰
“我很喜欢法语中‘Paysan’这个对于农夫的称谓,包含着对乡土的依恋,用故土养育着大家,听上去很美妙,农夫承担着养育世界的责任。但是,如果现在你去问法国人——你喜欢农民吗?恐怕大部分的人会摇头,因为他们觉得正是那些人用农药和化肥在‘毒害’着大家。一个关系重大的问题油然而生:你如何用健康的食物来养育人们?我们放进嘴里的东西,与我们的健康息息相关,是能量的来源。”
多年之后,在上海的“We belong”论坛上,穿着自家出产的淡紫色马甲的de Broglie,接受了《商业生态》的采访。他以一名“新型农夫”的身份,满怀激情地描述他所投身的耕种事业。从王子到农夫,在过去的25年里,de Broglie身体力行。人生轨迹的改变,从他遇上那座梦想中的城堡开始,这样的开端,某种程度上,也注定了他所寻找的农夫之路并不是一条寻常之路。
650种番茄
de Broglie出版的关于多样化品种的番茄的书 摄影:刘春兰
de Broglie抱着一本书,微笑地把书翻开,一大张翻折页露出来,看到一大张明晃晃的纸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式番茄,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自得,“你能想象吗?这里有650种番茄,就在我的农场里。”
这位对自然科学充满了热情的王子,在买下城堡之后,在这附近发现了一处被遗弃的19世纪的厨房花园,这让他开始与培育植物打上了交道。他把种植对象放在了最普通的食物——番茄身上,他希望搜罗各种品种的番茄,两年之后,他的花园里已经种上了40种番茄,五年之后,也就是1996年,正是疯牛病大肆爆发的时候,他所种的番茄达到300种。而当他种出650种番茄的时候,法国政府干脆把他的花园命名为“国家番茄学院”。
“有些番茄可以在路上运输1天或者5天,但肯定不能1个月。当我明白这一点以后,我知道这些不同的品种的番茄都应该在本地种植,因为它们有着本地的身份,‘本地’意味着尊重本土。”de Broglie对番茄的热爱洋溢在他的话语中。
事实上,尽管de Broglie对培育番茄雄心勃勃,但在早些年间,也就是90年代初期,那会几乎还没有普及互联网,他只能通过“口耳相传”的方法,托人去打听,寻找种子。有些人对他提出买下番茄种子的举动,觉得不可思议。而那些曾经与de Broglie一起享受时光的朋友们,更是觉得这位戴着农夫帽一天到晚埋首在田地里耕作的朋友有点“发了疯”,因此赠予他一个“园丁王子”的绰号。这个绰号被de Broglie欣然接受,他开发了一个名为“园丁王子”的产品线,专门设计、生产手工制作的花园工具、衣帽和家居。
“我们可以有这么多品种的番茄,这是世界所忽视的,不管是植物、动物,还是人类,你难以想象,生命可以如此多样化,只是这种多样化在过去几十年里被隐藏了起来,因为规模化、产业化的横行,大家生活的样板是更经济地活着,而使得‘呵护多样化’的生产方式没有生存的余地。”这些年种番茄的经历给de Broglie带来的切身体会是——他希望改写财富的定义,生物多样性才是真正的富饶,并且值得分享。他想让更多的人能够理解“多样性”包含着巨大的价值,无论是体现在食物的品质上还是食物所带来的营养价值上。
de Broglie发起番茄节 © www.labourdaisiere.com
“我们需要做的是,打开我们的眼睛,去寻找种子,培育它们,让它们生长。当我开始种番茄的时候,没有人对此感兴趣,因为那时候只有一种模板的番茄——红色的、圆的。但如今,我们或许没有从这件事上赚到多少钱,但我们启迪了市场,如今,在这边的市场上,有二三十种番茄。当然,味道尝起来,并不是最妙的,但是总比只有一种味道要好。”
在de Broglie的城堡酒店里,各式各样的番茄餐点,让客人们对番茄有了新的认识。据de Broglie介绍,在全球范围内,大约存在着1万种番茄,不超过100种番茄在市场上出售。
农夫,另外一种身份认同?
这位从投行转行、下地种田的王子,不仅扩大了番茄的品种,而且也改写了“农夫”的内涵。当然,这种农夫的启点,和靠种田为生的农夫——R.H.托尼笔下的“有些地区农村人口的境况,就像一个人长久地站在齐脖深的河水中,只要涌来一阵细浪,就会陷入灭顶之灾”,处在不同的世界里。后者在前途未卜的环境下,在大地上艰难求生。而前者所处的环境,是经历了工业化和城市化过后的人们面对“脱离土地后的生活”,重新思考“土地、食物与人类发展的关系”。
de Broglie所做的土地实验,对于一部分人来说,代表着某种遥远的梦想,只是他弯身去做了,他也为“不一样的农业”带来了他以往的经验和兴趣。买下城堡后,他把城堡改成了一个拥有33个房间的酒店,并在酒店附近的花园里开始了农耕生涯。
2001年,对生物多样性情有独钟的他,把位于巴黎的一家陷入财务危机的科学教育学院Deyrolle买了下来,并且将它重新改造,恢复它往昔的公共教育的功能。同时,他也把座落在同一幢楼里曾经作为莫奈工作室的地方改造成了“自然商店”,里面收藏了从孔雀、北极熊、到各种蝴蝶昆虫的自然标本。de Broglie把自己的工作室也安置在那里。独特而奇妙的空间氛围曾经吸引伍迪.艾伦在拍摄《午夜巴黎》的时候,将那里作为拍摄场景之一。
虽然朋友们一开始难以理解de Broglie的务农行为,但是,当他把一件件美妙的事情实现出来的时候,他开始影响身边的人加入到他所从事的领域中,大家开始改变想法——原来,农夫还能做这些事情。
“重新回到土地,很多时候存在着社会观念的障碍,大家会觉得‘回到土地意味着脏兮兮’,就好像回到50年前,没有人愿意那样做。但如今,并不一样了,很多成功的农场是由之前的律师、银行家、工程师在运营、耕种。”在de Broglie看来,他所想推动的农业方式所带来的价值,不仅体现在健康的食物、环境的保护上,而且体现在教育上,也就是把身份认同带给人们。
“乡村的传统逐渐消失,那些昨日消失的东西,正是我们今天需要找回来的,因为明天我们需要他们。也许,从周一到周五,你和别人一样的生活,但到了周末,你希望找到自己的身份。失去我们的身份,是和失去‘我们的经济最重要的意义是什么’结合在一起的。你可以选择一种经济方式,你所想要的养育自己和家庭的方式,并为之奋斗。比如,你可以从一个你所信任的人那里订购食物,并且支持他(她)来提供食物。”de Broglie已经不满足在自家花园里的农业实践了,他希望能探索一条能够影响更多人的潜在的农业发展之路。
de Broglie对于农业的关注,正好吻合了城市里日益增多的开始关心“食物安全与健康”的人群内心的渴望。当一位自带王子头衔的人率先去种地的时候,得到的关注也不言而喻。
“你知道这样一个故事,当你拥有一颗珠宝的时候,你觉得它闪闪发亮,但到最后,你终会明白,这只是一块石头而已。”de Broglie是这样看待自己的“身份”的,“重要的是,我有自己的传承,我从小同时在城市和乡村长大,在田地中、自然里,我感受到了快乐,我并不需要去四季酒店去体会快乐。我和那些农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,我和他们得到的土地的教育是一样的,因为我们的根都在泥土里。”
“不过,我的称谓对推广我的想法有用吗?”de Broglie自问自答道,“是的,的确有帮助,因为很多人都难以理解为何一个王子会花时间做这件事情。大家都会问——为什么?当人们来参观我们农场的时候,我们总是给大家带来启发。”
微农场,未来食物的解决之路?
当de Broglie在法国北部诺曼底的乡村见到Bec Hellouin农场的时候,他被这个法国第一个用朴门永续方式耕作的农场所触动了。朴门永续设计的起源是一种农业生态设计理论,可以使农业生态系统拥有丰富的物种、较强的自然适应能力,并保持生态稳定。
在这个农场里种植了800多种水果和蔬菜,除此之外,还有各种香草、森林里生长的莓果。几个漂亮的池塘点缀着农场,马、驴子、绵羊、猪、兔子、母鸡、鹅......闲适地生活在这里。
这激发起de Broglie思考这个问题:这样子的环境友好的“微农场”,能够在经济上也能获利吗?这方寸之地能养育起在上面劳作的人们、并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有弹性吗?
Maxime de Rostolan发起微农场试验田项目 © www.wave-innovation.com
于是,带着这些疑问,de Broglie进入了一个他将之看作科学实验的项目。联合Maxime de Rostolan,从2011年开始着手做了一项为期三年的微农场种植与运营实验,后者成为“未来农场”(Farms of the Future)的创始人。“未来农场”的试验田在一块1000平方米的土地上,用最先进的朴门永续技术进行种植。在单个年份,这块土地能够创造52000欧元(约38万人民币)的产出,通过1400个小时的劳作、每小时的薪水为20欧元的人力来实现。这项试验结果让de Broglie看到希望:三年之后,1000平米的土地是能够获利的,不仅能养育当地人,而且也能生产高品质的食物,同时也不会伤害环境。
他希望把这个试验结果游说法国政府,并将之推广出去,同时,他也说服了诸如飞利浦、Metro这样的大公司成为这个项目的支持者。如今,“未来农场”的网站为有兴趣经营微农场的人提供工具包,目前有200多家农场加入到“未来农场”的网络中。
“想象一下,如何在未来30年里建立起5万个这样的微农场?” de Broglie的话语充满了向往之情。然而,这是不是过于雄心勃勃?毕竟,这块试验田取得如此高效的成果,可能得益于几个方面:先进的技术;良好的管理;成熟的市场渠道;被认可的价值和一批愿意为此价值买单的用户。各地的外部市场环境,真的都准备好了吗?
“这些试验结果,到底能否大规模推广?这也是需要去考虑的。如果一些人觉得自己去身体力行新的生活方式,那无可厚非。但是,如果宣称这是解决世界粮食问题的出路,可能过于简单天真。”一位在亚洲从事有机农业的专业人士这样评论道。